在楹聯(lián)史上,明太祖朱重八是個有特殊貢獻的主兒,若聯(lián)壇有這樣一尊獎杯,他理應成為這個獎杯的獲得者——對楹聯(lián)人才的重視和超拔,唯有此君,達到了前無古人、后無來者的境界。
話說這一日,朱皇帝游興大發(fā),便帶了數(shù)十朝臣上街溜達。遠遠望見一佛剎,香煙繚繞,梵唄悠揚。侍衛(wèi)清場之后,君臣雁序以入。只見佛剎橫額字名“多寶寺”,寺中幢幡飛舞,亦盡書多寶如來佛號。重八略一沉吟,悠然出句曰:
寺名多寶,有許多多寶如來。
話音方落,隨即一片寂然。滿屋衣冠禽獸,兩行朱紫臣郎,皆面面相覷,張口結舌。
忽一人越眾而出,躬身奏曰:“微臣淺陋,不揣凡庸,敢奉鄙句,瀆煩圣聰,萬罪,萬罪!北娙艘豢,乃翰林學士江懷素也。
太祖微笑道:“朕亦偶然得句,從卿所對,免罪!
懷素見龍顏和悅,心中大喜,當即拜倒,山呼萬歲后,朗聲誦道:
國號大明,無更大大明皇帝。
太祖亦喜,笑曰:“善哉,善哉!”立升江懷素為學士,任吏部尚書之職,以彰其才。
國子監(jiān)生員任福通因“一人乃大,大邦大國大明君”之對,超擢出任浙江布政使之事,早已傳得沸沸揚揚。這對于其他的國子監(jiān)學子而言,更是一個勵志的現(xiàn)身說法教案。
話說江西豫章有一對士人兄弟,雙雙入了國子監(jiān)修習。這日夜間兄弟倆發(fā)夢,夢中有人說“七巧比干心”,重復數(shù)次,似是生怕他倆記不住。翌晨,說起這個怪夢來,兄弟倆發(fā)的夢一模一樣,一字不差,百思而不得其解,只好作罷。
時當五月,秦淮河上龍舟競渡,國子監(jiān)的先生和學子們都出去看熱鬧了,這兩兄弟卻耐得住寂寞,留在學舍苦讀。太祖朱重八向來喜好微服私訪,這日溜達到了國子監(jiān),只見整個太學空空蕩蕩,冷冷清清,正欲轉身出門,卻隱約聽到一學舍里傳來朗朗書聲。重八大奇,輕手輕腳走了過去,徑直入舍。正在攻書的兄弟倆一抬頭看見當今皇帝站在自己身前,又驚又怕,雙雙跪地,叩首不止。重八看著這兄弟倆,心中歡喜,又見桌子上擺放著一截蓮藕,心中一動,微笑道:“朕出一對,卿且對來!彼焓种干徟阂鞯溃
一彎西子臂;
話音甫落,只聽二人異口同聲答曰:
七巧比干心。
重八歡喜無限,連聲道:“必忠貞之士,必忠貞之士也!”要知比干輔佐商紂王,為民請命,為國守忠,最終因諫而死,成為“亙古忠臣”。此二人毫不思索,張口即來,且能以蓮藕中空之形擬人為比干忠君之心,讓他如何不喜?當即命主管選拔官吏的銓部任二人為“御史清要之職也!鼻逡,乃地位顯貴、職司重要而政務不繁的官職。
任福通,江懷素與此豫章兄弟,乃至閹豬的劁客,皆因聯(lián)得富貴,可見太祖重八皇帝珍重聯(lián)才(憐才)之心,當真是念天地之悠悠了……
蜀人蘇舜欽的爺爺蘇易簡,在太平興國五年(980)舉進士時,太宗趙光義責考生皆臨軒復試,于是蘇易簡洋洋三千余言,文不加點一揮而就。趙光義覽畢,甚為贊賞,曰:“君臣千載遇”,擢為甲科第一。蘇易簡遂以文章名揚天下,時年二十二歲。而在《新編百家金聲巧聯(lián)》之中,這個故事被收入其《燕居筆記》卷之六,與以上記錄略有出入:蘇易簡在翰林,某年月日,太宗“召對”,賜酒甚歡——估計后世的文人看到這一節(jié)都會忍不住心馳神往,北宋,那是個多好的時代啊,連皇宮的空氣中都充滿了對讀書人濃濃的善意——趙光義高興,便跟蘇易簡說出了那個句子:
君臣千古遇;
除了說這五個字的時間,還有個字也有差異。而蘇易簡張口就來:
忠孝一生心。
趙光義一高興,便把那一桌子的金器全賜給了蘇易簡。
竊以為有記載的好些對聯(lián)神童,不少有穿鑿附會之嫌。比如某書上說紀昀年幼時上課玩雞崽,被一姓石的私塾老師將雞崽摔死,后來該老師出句“細羽家禽磚后死”,紀曉嵐便對了個“粗毛野獸石先生”從而報了一箭之仇云云。你信么?反正我是不信的?删退阄也恍,下面這些神童的故事我還得寫,因為咱們不是要考證這些事情的真?zhèn)危且硎軐β?lián)帶給我們的快樂。你若認同這個理,不妨看下去。
文正,是文官中的頂級謚號,司馬光言:“謚之極美,無以復加!北闳缥鋵⒅械摹爸椅洹,“大名垂宇宙”的諸葛亮、尉遲恭、岳飛等牛人。在中國數(shù)千年歷史中,僅有32人獲得過“文正”這個頂級封號,如范仲淹、方孝孺、曾國藩等。今天要說的這位,是明代正德年間的內閣首輔,相當于宰相的李東陽李文正公。
話說李東陽和程敏政小時候都被當做神童推薦給朝廷,英宗皇帝朱祁鎮(zhèn)親自接見了他們倆。正在朝見之時,直隸省上貢的螃蟹到了。(所以個人覺得這些故事穿鑿附會經不起推敲,難道朱祁鎮(zhèn)是在皇宮的廚房里接見他們倆?又或者說大內太監(jiān)稟告皇上,說直隸進貢的螃蟹到了么?難不成英宗皇帝還有這嗜好,喜歡管這樣的芝麻綠豆的雜事?按理說這種事應該是韋小寶榮升韋爵爺之前主管的吧?)
于是朱祁鎮(zhèn)聯(lián)興大發(fā)(這個我倒是信,誰讓他有那么個走火入魔的聯(lián)癡祖宗朱重八呢?)出句道:
螃蟹渾身甲胄;
程敏政比李東陽大一歲半,大概是大腦發(fā)育得完全一些,立馬接嘴道:
鳳凰遍體文章。
英宗皇帝這兒正在樂呵呵地夸小程呢,其時李東陽趴在地上磕頭還未起身,一聽著急了,趕緊對出下句:
蜘蛛滿腹經綸。
朱皇帝轉過頭來仔細打量這個黃口小兒,大為驚異,立馬傳旨,讓倆孩子就讀于翰林院,其時程敏政方十歲,李東陽僅八歲半。李東陽天順八年(1464)舉二甲進士第一,時年未滿十七;程敏政成化二年(1466年)中一甲二名進士,時年剛滿二十。
這個故事,明代的郎瑛將其收錄在自己的著作《七修類稿》里,名為《李西涯與程篁墩》,西涯與篁墩,便是那兩個神童的字。這故事還被收入了現(xiàn)在的《高中文言文閱讀訓練》,2014年高考語文古文閱讀也選用了此篇。
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,嘗于除夕之夜微服私訪,偶遇一劁客家門無聯(lián),問明緣由之后,太祖霸氣共詩興齊飛,才思與仁心一色,在聯(lián)壇留下了既雅且俗、亦雅亦俗、雅中有俗、難分雅俗且注定燭照聯(lián)壇之千古名作:
雙手劈開生死路;
一刀割斷是非根。
十五日后,京城諸人皆看上元燈會,朱元璋再度微服出訪,登樓命酒,寥寥獨酌。只聽數(shù)人相繼登樓,小妓幺弦,輕歌曼舞;三星高照,四季發(fā)財。內中有人名任福通,見朱元璋于外廳臨窗而坐,自斟自飲,旁若無人。任福通凝思片刻,疾趨而前,俯伏于地,一言不發(fā)。朱元璋曰“起!彪S即搖手,命不可說。任福通遵旨而起,與朱元璋斟酒一杯,后退數(shù)步,復伏于地。朱元璋面向窗外,不再理他。
內廳有人指而笑曰:“看那兩個癲子,一個坐下吃酒,一個趴下吃灰!敝煸懊嫦虼巴猓p聲問道:“爾何人?”任福通答:“我,國子監(jiān)生員,四川重慶府巴縣人氏!敝煸鞍蛋迭c頭:難怪此人識得我,原來是太學生。當即出句曰:
千里為重,重水重山重慶府;
任福通略一沉吟,答曰:
一人乃大,大邦大國大明君。
朱元璋一笑,飄然下樓。次日,任福通出任浙江布政使。
當時之國子監(jiān)之中,有許多熬了十多年都沒能熬出頭的生員,而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任福通際遇之奇,直是聞所未聞,大明天子于聯(lián)之一道,或可謂之癖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