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步苗族自治縣儒林鎮(zhèn)盤石村,是一個秀麗的小山村,她東望城步八景之首的“黔峰合秀”,背靠堅于磐石的“魁巖指豎”,發(fā)源于黔峰山西麓的龍鳳水,縱貫村域,注入城步九溪之一的清溪。龍鳳水流經(jīng)盤石地段叫盤溪,文人雅士亦稱考槃溪。盤石村得山水之助,有了靈氣,興了人文,且底蘊深厚。明清之際,一般縣城以上的城鎮(zhèn),才有地方名士雅稱的“八景”、“十景”,而在當時人口才幾百人的小村落,竟然有見諸邑志和譜牒文字記載的“盤石八景”。
“盤石八景”中有一景叫“浮石書聲”,因在考槃溪畔的田壟里,有一石臺隆起,每當青青稻浪翻滾之際,遠遠望去,如一石舟浮起于青濤而得名“浮石”。自明末到清代,這里建有浮石亭和浮石書院,衍生了不少流傳至今的有關(guān)文章和對聯(lián)的逸事。
明嘉靖年間,城步盤石張氏有兄弟二人出類拔萃。其兄張大威,歲貢為官,歷任四川通江知縣、云南祿勸州知州、廣東市舶司提舉,晚年辭官返籍,主纂首部城步縣志。其弟張大翔,抱不世之才,卻負才不仕,躬耕于邑治之東,構(gòu)廬于盤石之地。由他牽頭、舉家族之力在盤石田壟浮石上建成了浮石亭和浮石書院,執(zhí)經(jīng)授業(yè),以開民智。
清同治六年(1867)纂修《城步縣志》的主筆、盤石張氏大字輩第六世孫張文蔚曾寫有《七律·浮石書聲》,記錄了當時的盛況:
古柏蒼蒼老石亭,淵源家學此傳經(jīng)。
書聲永共雞聲亮,燈影長偕月影熒。
邑志當時曾紀實,村氓無夜不傾聽。
栽成多士皆鳴盛,鼓篋年年豈暫停。
清初的城步名士梁杭生專門撰了《浮石亭說》一文,對浮石進行了形象生動的描述:
“天地間凡物多浮,而石決不可言浮,以其堅貞凝固,莫可方物也。茲獨以浮言石,似有說以處此。
……環(huán)視前后左右,阡陌相連,而磐石則磊落嶔欹,盤結(jié)繡錯,寬不半畝,昂可數(shù)尺,土石迸露,隱若浮動,或因是以浮名歟?張子(指張大翔)結(jié)亭其上,則又雜植花木,蔥翠可悅,古桿扶疏,能敞霄漢,真令人愛慕不已,流連難去。一日,予徘徊其間,塵氛罕到,清氣逼人,朝嵐暮靄,秀色堪飱。諸子追隨,執(zhí)經(jīng)問字于斯!恼麓髠,山水常新,皆于斯乎?取之無禁,用之罔竭也。張子其必經(jīng)老于是也,而獨有取于浮何居?想張子抱不世之才,功名富貴,等之幻夢,是以言浮。高臥未起,具堅忍之操,傲視于長林豐草中,是以言浮。而仍不離浮石,俯視一切,超然物表,則又且因是以言亭也”。
此文載入了道光《寶慶府志》卷七十三藝文中,2014年又被收入《邵陽文庫·古代散文選》,由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。
尤其是張大翔親自撰擬并書寫的浮石亭楹聯(lián),一時間很快流播城鄉(xiāng)。聯(lián)曰:
浮石亭中,五六月間無暑氣;
考槃澗畔,二三更里有書聲。
這副對聯(lián),先被收入嘉慶年間編修的城步《張氏族譜》,后又收入清同治六年編修完成的《城步縣志》,2016年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的《邵陽文庫·古代楹聯(lián)選》也收入了這副對聯(lián)。
清末至民國,浮石亭和浮石書院早已毀于一旦,這處田壟中隆起的浮石,因曾建過書院,被世人稱為“書房包”而流傳至今。而浮石亭的這副對聯(lián),卻被后人仿制翻新,如今刻在了長沙市橘子洲北端的拱極樓上,其故事說來話長:
民國十三年(1924),盤石張氏大字輩的第十世孫、筆者的大爺爺(祖父張用芳之兄)張用舟,與同村房叔張國楷一同考取了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,即毛潤之先生的母校。國楷、用舟叔侄詩文俱佳,時常與同窗討論詩詞、對聯(lián)和文章,并將祖上張大翔的浮石亭對聯(lián)與同學晏某(新化人)、容某(望城人)等交流分享,其同窗們對這副對聯(lián)贊不絕口,對用舟家鄉(xiāng)的浮石心往神馳。民國十五年(1926)大爺爺從省立一師畢業(yè),回到城步任教,第二年擔任了城步巫濱小學的校長,兩年后因肺癆英年早逝。
其望城籍同學容某,畢業(yè)后亦在長沙當老師?谷諔(zhàn)爭爆發(fā)前,長沙社會各界倡儀復(fù)修已毀的瀟湘八景之一“江天暮雪”處(長沙橘子洲北端)的拱極樓,并向社會征聯(lián)。容某將浮石亭對聯(lián)進行略微改動后投中,如今刻在2008年重建的拱極樓上:
拱極樓中,五六月間無暑氣;
瀟湘江上,二三更里有漁歌。
翻新后的這副拱極樓對聯(lián),被湖湘楹聯(lián)大家胡靜怡先生收入《湖湘聯(lián)話》一書中,由湖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12月出版。靜怡先生在書中對該聯(lián)評價是:“橘子洲拱極樓聯(lián),民國人撰,其幽靜清涼之境,宛如海上蓬萊,令人神往”。
比較舊制新題,拱極樓聯(lián)仿效浮石亭聯(lián),然而脫胎卻未換骨,結(jié)構(gòu)、句式完全一樣,只是將“浮石亭”改為了“拱極樓”,“考槃澗畔”改為了“瀟湘江上”,“書聲”變成了“漁歌”,倒也切地切景,看似不露痕跡,各有千秋。這副從邊鄙苗鄉(xiāng)城步流播省垣勝景的對聯(lián),卻顛覆了文明由城市流播影響鄉(xiāng)村、由發(fā)達地方滲透落后地方的常態(tài),更展示出城步浮石亭對聯(lián)影響流播幾百年的勃勃生氣和無盡蘊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