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作者簡介】張小華，江西省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，文學博士，紐約州立大學訪問學者。上海大學中華詩詞創(chuàng)作研究院特聘教授。中國楹聯(lián)學會青年楹聯(lián)研究會副會長、江西省楹聯(lián)學會副會長，中國楹聯(lián)學會第二屆“聯(lián)壇十秀”，江西省委宣傳部、江西省社聯(lián) “科普專家”，《對聯(lián)》雜志專欄作家。出版有《全民國聯(lián)話》，任《江西對聯(lián)集成》副主編，發(fā)表楹聯(lián)類學術論文30余篇。

各位理事，上午好！

    我9月份剛回國，離開大家有一年多了。我去美國一年是帶著國家留學基金委項目去的，身份是國家公派留學訪問學者，圍繞這個題目我在美國一年基本是做楹聯(lián)的田野調查，下面講講這些情況。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：我在美國的住所和足跡、楹聯(lián)田野調查的情況、美國華文楹聯(lián)創(chuàng)作。

一、美國的住所和足跡

    我所在的學校是紐約州立大學。學校在紐約州，但是在離紐約市約3個小時車程的小鎮(zhèn)上。這里到華盛頓5個小車程，到賓夕法尼亞的費城也是約3個小時的車程。所以，我田野調查的重點就是在美東這一塊。美國也是從一批清教徒在美東北部登錄，落根東部開始發(fā)展起來的。美國版圖的四個角我都打卡到了。美西沿著加州1號公路從洛杉磯自駕到舊金山，偏西從洛杉磯出發(fā)往東北走過七八個州，經過拉斯維加斯和鹽湖城到黃石公園那一條線。最南到了佛羅里達，然后出境去了南美的島國。

二、楹聯(lián)田野調查的情況

    說美國的楹聯(lián)，嚴格來說，是美國華人圈的楹聯(lián)。為什么這樣說，因為其它國家、種族的人不懂。從內容上，我們的文字人家根本不認識，意思更不懂。從形式上，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的人群對顏色的認同感不一樣，不是地球上所有人都認為紅色象征吉祥，希臘、拉丁、意大利、穆斯林等人對大紅紙的感覺跟華人完全不一樣。因此對春聯(lián)及喜慶中的聯(lián)那種大紅顏色傳達出來的喜慶、熱烈的氣氛他們也沒有感覺，何況各個種族有各個種族自己的節(jié)日。因此在美國，就算有我們所說的“外國人”（其實在那里我們才是外國人）認識漢字，但漢字的內核之美他們幾乎領略不到。先不說其它種族的人，就說美國的ABC（在美國出生的中國人），他們會說普通話，廣州話、福建話，也認得一些漢字，但他們基本止步于生活層面的交談閱讀，對漢語深層次的理解與運用，除非是漢語言專業(yè)的，都不行。但大家都懂的，千辛萬苦移民到了美國的華人，有誰會回頭讓自己的孩子學中文？

    在美國的頭幾個月搞清楚了這個情況以后我尋找對聯(lián)基本就是在華人圈，最后就是在華埠，準確地說，是在華埠的各個門店面里。一般來說，門店里對聯(lián)的內容極為簡單與程式化，諸如“生意興隆，財源茂盛”之類的。

    華盛頓的華埠有一個大牌坊，牌坊兩邊刻有對聯(lián)。在費城的西安拉面館我也看到了對聯(lián)。紐約曼哈頓中國城哥倫比亞公園及附近有石門的地方，石門兩邊會刻上對聯(lián)。有些會所門口也有對聯(lián)，如宗親會所。但華埠的商店店面兩邊門框基本不會有對聯(lián)。我居住的小鎮(zhèn)的中餐館也有對聯(lián)，但不是說，有中餐館的對方一定有對聯(lián)。

    華埠也好，小鎮(zhèn)也好，他們的對聯(lián)都在屋里張貼，屋外沒有。應該說，整個美國張貼對聯(lián)的情況都是這樣，從美東到美西，皆如此。他們?yōu)槭裁床辉谕饷尜N對聯(lián)，后來我為央視紀錄片《楹聯(lián)里的中國》做更深的調查時找到了答案。

    第一，入鄉(xiāng)隨俗，美國是西方文化的世界。

    第二，非常多的原因，相當一部分華人不想自己的家從外面一看就是中國人的。

    第三，在美國其它種族的人都知道中國人喜歡存錢，因此華人不想自己的房子在外面有明顯的中國標志，從而被賊惦記。

    “被賊惦記”這幾個字是我已經移民定居紐約的朋友告訴我的，她說，紐約的老華僑都知道，千萬不要讓賊知道這家房子主人是中國人。后來我在曼哈頓中國城大街上問過一個六十來歲的廣州女人，她八十年代初去了紐約，她也是同樣的答復。

    2019年6月上旬央視九套紀錄片頻道的導演霍明聯(lián)系上我，希望我協(xié)助拍攝《楹聯(lián)里的中國》，負責海外楹聯(lián)這一塊。他希望我提供一個海外華人的案例，以故事的形式講出來，內容定在春聯(lián)。這個案例的理想狀態(tài)是，第一代和第二代都在撰寫春聯(lián)、書寫春聯(lián)、張貼春聯(lián)。我簡單將我在美國所了解到的告訴他，我說，我能給你提供一些資料，但肯定達不到你的要求，不過接下來我會以你的要求去收集資料。

    然后，我通過幾個渠道尋找春聯(lián)。

    1、我室友給學生群發(fā)郵件。我室友在我訪學的大學做中文老師，班上的孩子基本是ABC。

    2、我美國的導師。我導師教中國文學文化的課程。

    3、我訪學的大學的一位理工科教授。這位教授原籍江西撫州，出生于廣州，有家學底蘊，他夫妻倆七八、七九年考取大學，然后出國留學，然后移民。

    4、我的一位家住紐約州的朋友。這位朋友自己移民十多年，但她老公的母親去美國有四五十年，他老公去美國也有三四十年，他老公家族的人基本都在美國。

    四個渠道尋找一圈下來的結果是：室友的學生里一個都沒有。兩位出生于中國成長于中國的美國大學教授自己過年不書寫、撰寫春聯(lián)，甚至也不張貼春聯(lián)。我那位朋友家里會貼，但只在屋里貼，她身邊沒有創(chuàng)作、撰寫、書寫對聯(lián)的人，他們的春聯(lián)都是買來的，過年的時候湊一個氣氛。

    我導師跟我說，據他了解，因知識移民的，在學術，在高校這一端的人群基本不會撰寫書寫張貼春聯(lián)，從某種意義上說，對聯(lián)不是他們世界的事物。如果我要尋找春聯(lián)，尋找對聯(lián)，必須到生活氣息濃厚的開店的或做工的這一人群中尋找。于是，我決定再次深入紐約市的中國城。

    深入紐約市的中國城還是蠻有收獲的。我找了三個有代表性的點，分別提供給了央視，央視攝制組也專門趕在我回國之前赴紐約進行拍攝。這三個點分別是：紐約東方書店、一個廣州人開的中餐館、一個賣中國風禮品的精品店。

    紐約東方書店春節(jié)的時候有寫春聯(lián)送春聯(lián)活動，來領春聯(lián)的人大部分是華人，但也會有其它種族的人。這些來領春聯(lián)的其它種族的人要么來過中國，要么他們的直系親屬正在或者曾經在中國工作生活過，他們景仰中國文化。東方書店平時有人教授書法，老師教人寫字的時候會用對聯(lián)作為書寫的內容。

    廣州人開的中餐館里貼對聯(lián)，餐館里相當于中堂的位置有一個活動背景墻，慶壽、慶婚之類的宴席上會調換不同的背景畫，背景畫兩側貼有對聯(lián)，但這個對聯(lián)是固定的，就是做生意人的“生意興隆”“財源廣進”之類。在這里，對聯(lián)是中國元素，是表現(xiàn)形式，與內容無關。這副做生意人的祈愿聯(lián)在婚禮上充當婚聯(lián)，在壽宴時充當壽聯(lián)。他們需要對聯(lián)，只是覺得那個場合那個氛圍應該有對聯(lián)，沒有就覺得少了一點什么。禮品店的名字叫美麗閣，美麗閣里一片中國紅，有非常多的對聯(lián)，最多的是婚聯(lián)、春聯(lián)，也有少數(shù)喬遷聯(lián)。老板說過中國年的時候他的生意還是不錯的。順帶提一下，老板夫妻倆是在越南出生的第三代華人，原籍福建，他們八十年代初尋找美國夢去了美國。

三、創(chuàng)作情況

    華人圈里有人在創(chuàng)作對聯(lián)，特別是因為微信聯(lián)通世界的強大功能，移民到美國的第一代華人通過微信群創(chuàng)作楹聯(lián)蠻活躍。所以，就有大家經常看到的某某海內外征聯(lián)、海內外大賽。因為只要有一個大陸之外的人參加就算是海內外活動，就算是國際性的。

    從創(chuàng)作主體來說，這些人都是在國內接受完教育然后因各種原因去了美國的人。因為在國內接受完教育，受過中國傳統(tǒng)文學作品的濡養(yǎng)，他們能感受到漢字的魅力、漢語文學的魅力，也就說他們已經具備了領略漢語文學魅力這一素質，同時具有一定的駕馭漢字的能力。

    他們在美國聽說讀寫英語都是止于生活層面和工作層面，但到了精神食糧層面，他們需求的，仍然是中國的文化、文學作品，只有這些營養(yǎng)才能讓他們有精神的愉悅、享受。就像當時因為央視節(jié)目的事情我跟定居德州的一個聯(lián)友聊天，她可有熱情了，第一次打了將近兩個小時電話，說的都是中國文學作品、中國文化的價值，說這是他們的根，是他們永遠割舍不掉的，說她認為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，他們要繼承發(fā)揚光大等等，后來把我說怕了，我都不敢接她的電話。

    央視紀錄片《楹聯(lián)里的中國》，十集，每集25分鐘，安排在春節(jié)播放。我參與的這部分拍攝了三四天，但呈現(xiàn)出來時約五六分鐘的樣子。最開始導演設計做春聯(lián)，但后來因為時間的原因，拍不到春聯(lián)的真實場景，所以，改到《聯(lián)里尋根》這一節(jié)，前幾天我?guī)退麄兛戳艘幌录糨嫷哪_本，又調了。

    在創(chuàng)作這一塊，我給央視紀錄片頻道推薦了一個楹聯(lián)創(chuàng)作人，他在用楹聯(lián)尋找他的文化之根。他是一個餐館詩人，創(chuàng)作書寫對聯(lián)。廣東臺山人，現(xiàn)居美國羅德島。他經常回國參加活動，在國內楹聯(lián)大賽中也拿過獎。為了央視的節(jié)目，他在美國的華人圈里專門搞了一次“迎中秋”對聯(lián)創(chuàng)作活動，為了與建國七十周年數(shù)字對接，他精選了七十副聯(lián)。他還專門組織了一個五十六人參加的活動現(xiàn)場供央視攝制組拍攝，現(xiàn)場掛了幾副對聯(lián)，也有幾個人寫對聯(lián)。這五六十個人里面，除了三四個白人，都是黃種人，并且基本是移民美國的廣州人。

    在美國的華人也會用微信圈共同創(chuàng)作對聯(lián)，有些地方也會成立相關協(xié)會，但還是一句話，這些主體都是在國內接受完教育然后因各種原因移民美國的人，也就是說，他們是第一代移民，第二代參與的很少，第三代幾乎不可能。

    所以說，如果要想讓楹聯(lián)走遍世界，是要依靠在國內接受完教育的人將楹聯(lián)帶到世界的各個角落。但我們同時也應該明白，文化元素離開了土壤，她的存在形式，她的生命力真的不是我們一廂情愿地想像中那樣強大豐盈。所以，請大家珍惜，也讓我們慶幸，我們能有一批朋友在楹聯(lián)的土壤里共同愛好著楹聯(lián)，共同在這片土地上讓楹聯(lián)之花迎風綻放。

    謝謝大家！ 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