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湘聯(lián)壇點將錄14：郭嵩燾

作者：胡靜怡

1885年，左宗棠逝世于福州，靈堂上挽聯(lián)數(shù)以百計，無非都是歌功頌德之章。但，有一幅挽章，雖未懸于左府，卻在坊間口口相傳：

世須才才亦須世；

公負我我不負公。

該聯(lián)作者即郭嵩燾，與左既是同鄉(xiāng)，又是姻親。很明顯，這兩姻親反目了。如何反目的呢？這還得從頭說起。

我們知道，左宗棠乃中興名臣，極富軍事才能。其人智商很高，但遺憾的是，情商有些欠缺。早年任湖南巡撫駱秉章幕僚時，將永州總兵樊夑痛罵一了頓，致使樊向咸豐帝上了一道折子，左幾乎小命難保。幸得胡林翼、郭嵩燾從中斡旋，方逃此大難。后來，郭任廣東巡撫，左為欽差大臣，左連上四道奏疏，謂郭治粵無方，致使郭免職賦閑。在郭看來，左當(dāng)然是恩將仇報，以致與左斷交十六年。了解了此一段恩怨，當(dāng)然就不難理解郭氏撰寫此聯(lián)之苦衷了。

郭嵩燾（1818-1891），字伯琛、筠仙，號云仙、筠軒，別號玉池老人。湖南湘陰人，道光丁未進士，選庶常。曾任廣東巡撫，兵部侍郎，出使英、法大臣。告病歸湘后，主講城南、思賢書院。著有《養(yǎng)知書屋詩文集》。

郭少時就讀于岳麓書院，與曾國藩、劉蓉友善，切磋學(xué)問，砥礪氣節(jié)。曾中進士于前，郭中于后。曾以侍郎居憂于鄉(xiāng)時，郭亦奉諱家居。適太平軍犯湘，廷命曾舉辦團練，所有籌餉、會剿、創(chuàng)立水師諸大計，均由郭擘劃之。故曾郭之間，交誼非同尋常。

《挽曾國藩》一聯(lián)，即為明證：

論交誼在師友之間，兼親與長；論事功在唐宋以上，兼德與言。朝野同悲唯我最；

考初出以奪情為疑，實贊其行；考戰(zhàn)績以水師為著，實主其議。艱難未預(yù)負公多。

全聯(lián)無贅語虛辭，無浮文飾藻，敘事時使筆如舌，言情時若話家常，于平易之中見學(xué)力，于對仗處見功夫。這與郭氏倡明正學(xué)之主張密切相關(guān)。郭氏嘗云：今之為詩文者，徒玩具耳，無益于身心，無補于世教，君子固不屑為。故郭氏之聯(lián)，翔實凝煉，獨具性情，因?qū)W識豐沛而助力才思，故能每矢中的。

《挽彭玉麟》一聯(lián)，亦然詞無溢美，樸質(zhì)無華，但筆力千鈞，量身定制：

收吳楚六千里肅清江路之功，水師創(chuàng)立書生手；

開國家三百年馳騁名場之局，亮節(jié)能邀圣主知。

《挽左孝威》聯(lián)：

乃翁為當(dāng)代奇才，記往時閭里過從，已看頭角崢嶸，笑語相呼小諸葛；

群彥皆后來健將，喜頻歲連翩競爽，詎料功名泡幻，凄涼同付大槐安。

左孝威，左宗棠長子，才高體弱，不幸早逝。玉池老人對孝威不吝贊譽之辭，對其死亦深抱婉惜之痛，但因與宗棠有些過節(jié)，難免皮里陽秋。明眼人一讀便知，聯(lián)文對左宗棠自命諸葛、熱衷功業(yè)頗有微詞，“大槐安”一語似乎讓人哭笑不得。

玉池先生題署之作雖然不多，但有兩副卻十分著名。這兩副都是題汨羅屈原祠的。

其一為：

哀郢矢孤忠，三百篇中，獨宗變雅開新格；

懷沙沉此地，兩千年后，唯有灘聲似舊時。

《哀郢》是屈原《九歌》中的一篇，乃對危亡前夕楚國之悼念，交織著對民眾苦難的同情與個人遷謫的傷感�！对娊�(jīng)》三百篇中，分風(fēng)、雅、頌三體，雅體含《大雅》與《小雅》，中有一部分為“變雅”，與“正雅”相對，多為反映周代政治衰亂之作品�！稇焉场窞榍�子投江前之絕筆�！拔ㄓ袨┞曀婆f時”一句，見于陸游《楚城》一詩。全詩為：“江上荒城猿鳥悲，隔江便是屈原祠。一千五百年間事，只有灘聲似舊時�！痹撟饕浴靶赂瘛笨隙ㄅc推崇屈原之文學(xué)成就，以“灘聲”歌頌和懷念屈原的愛國情操，層層推進，脈絡(luò)分明，情景交融，余音繚繞，的是大家手筆。

另一副為：

騷可為經(jīng)，倬然雅頌并傳，儼向尼山承筆削；

風(fēng)原闕楚，補以沅湘諸什，不勞太史采輶軒。

筆削者，著述也；遒軒者，采集歌詩之使者也。聯(lián)文說，騷就是詩經(jīng)，與孔夫子一脈相承；詩經(jīng)中雖無楚風(fēng)，但只須把屈原的詩篇補入，就十分完備了。對于屈原作品在中國文學(xué)史上的地位，此論無疑是不可撼動的。

關(guān)于郭嵩燾的歷史地位與學(xué)術(shù)成就，俞樾的挽聯(lián)作了十分公允的評價：

為翰苑，為封疆，為海外輶軒，青史長留不朽事；

是同年，是前輩，是楚中耆宿，白頭頓失老成人。

版權(quán)聲明：

本文選自胡靜怡《三湘聯(lián)壇點將錄》，作者胡靜怡，所引聯(lián)作均見《湖湘文庫·郭嵩燾集》，公眾號標題為編者所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