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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聯(lián)創(chuàng)作的“心法”及其在風景園林類對聯(lián)創(chuàng)作中的運用

2022-07-19 23:18:57有趣的學長TheStoryTeller 0條評論

前些天參加了一個線下的活動。因為有嘉賓沒能到場,所以作為替補,活動組委會讓我來做一個關于詩聯(lián)創(chuàng)作方面的經(jīng)驗分享。所謂“光腳的不怕穿鞋的”,本身不是學院派的選手,所以分享起來也沒什么顧忌。估計當時參與的前輩老師們都是保持了理性和克制,并沒有當面揭穿我的不學無術、嘩眾取寵。現(xiàn)在就把這個經(jīng)驗分享的東西整理一下放在這里,看咱這個公眾號的都是些老熟人了,就不用給我面子了,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多指正。


我想從一副對聯(lián)開始今天這個話題。

很多年以前,我去家鄉(xiāng)白鶴山的鶴林寺看他寺廟里的對聯(lián),其中藏經(jīng)樓的對聯(lián)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當時從右邊往左邊走,先看到了上聯(lián):

樓藏貝葉三千卷;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貝葉就是佛經(jīng),三千是佛教里很大的一個數(shù),三千世界嘛。所以這個上聯(lián)的氣勢是很足的,大有卷帙浩繁、包羅萬象的含義。

我們知道對聯(lián)講究一個平衡,那上聯(lián)都這么猛了,下聯(lián)要是稍微弱一點,就會顯得頭重腳輕,匹配不上。但是上聯(lián)幾乎都已經(jīng)頂?shù)筋^了,三千卷阿,怎么對呢?

一邊往左邊走,一邊我也試著在對。看到他原本的下聯(lián),我就不再想了,因為原作者已經(jīng)探驪得珠了:

心有靈犀一點通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
他沒有糾結于上聯(lián)的龐大,沒有朝“九萬里”“五百年”“丈六身”這些方向去思考,跟上聯(lián)硬剛,而是直接摘句,舉重若輕地表示:不管你這有多少典籍,只要我“心有靈犀”,那不是看一本懂一本。書籍畢竟是有限的,書山有盡。只要智慧具足,那還不是一路平推過去。

這樣一副對聯(lián),就開啟了今天我們對這個“心”的討論。

《六祖壇經(jīng)》里提到過一個慧能悟道過后首次回歸就震懾全場的故事:

            

……值印宗法師講《涅槃經(jīng)》。時有風吹旙動,一僧曰風動,一僧曰旙動,議論不已。慧能進曰:“不是風動,不是旙動,仁者心動。”一眾駭然。

——《六祖壇經(jīng)·行由品》


說六祖慧能經(jīng)過五祖弘忍的點撥,開悟過后,沉寂了十五年。十五年后在廣州法性寺現(xiàn)身,當時法性寺的印宗法師正在為大家講《涅槃經(jīng)》。當時就有一陣風吹來,把寺廟里的旗子吹動了,有兩位和尚就在爭辯,到底是風在動還是旗子在動,誰都說服不了誰;勰苤苯诱境鰜碚f,不是風在動,也不是旗子在動,而是你倆的心動了。

當然對于這個故事有些不同的解釋。為了呼應今天的主題,我選其中一種。慧能的意思是,你倆不好好聽課,分心了,如果認真聽課,怎么會注意外面的事情呢?所以說本質(zhì)上不是風動了也不是旗子動了,而是你們的心動了。

在文學創(chuàng)作理論里,我們的古人也曾經(jīng)提到過“心”這個概念。比如陸機《文賦》里說的“精騖八極,心游萬仞”,劉勰《文心雕龍·神思》開篇即說“古人云:‘形在江海之上,心存魏闕之下!袼贾^也”,而在《情采》一篇中,劉勰還有一段更精彩的論述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夫能設模以位理,擬地以置心,心定而后結音,理正而后摛藻,使文不滅質(zhì),博不溺心,正采耀乎朱藍,間色屏于紅紫,乃可謂雕琢其章,彬彬君子矣。


從身在講堂之內(nèi),心卻關注了風動還是旗子動,到陸機所言“心游萬仞”,以及劉勰的兩段論述,我們大概能感知到這個“心”可以起到的在時空上的超越效果。

儒家的心學集大成者王陽明所留傳下來的《傳習錄》里,還有一個關于“心外無物”的觀點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先生游南鎮(zhèn),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:“天下無心外之物:如此花樹,在深山中自開自落,于我心亦何關?”先生曰:“你未看此花時,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;你來看此花時,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——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。”

——《傳習錄·門人黃省曾錄》


我們似乎可以說,我們要創(chuàng)作的對象,如果不去認真關注的話,它們其實是在我們心外的。就像之前提到的風動旛動,如果兩個小和尚不關注它們,只關注印宗法師的講課,那就不會注意到那個問題。

但是僅僅關注就夠了嗎?答案應該是否定的,把心放出去,還得能收回來,正如孟子所言“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”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孟子曰:“仁,人心也;義,人路也。舍其路而弗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,哀哉!人有雞犬放,則知求之;有放心,而不知求。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!

——《孟子·告子章句上》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說了這么多,可能有同學要問了,那你說這個“心”到底是什么?你提到了佛家講的“心”,儒家講的“心”,文論家們講的“心”,這些“心”是一個東西嗎?你能不能給一個明確的概念,“心”到底是什么?

不好意思,不行,不能,這個給不出來。

這么說好像有點江湖騙子的感覺了哈,說那么半天不是相當于沒說么?

不是的。

我們從小受西方教育的影響,除了語文和歷史,好像都是西方來的東西,他們的哲學觀念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們,似乎所有的概念都可以有一個明確的定義,就像我們熟悉的牛頓第二定律:

F=ma

F——物體所受的合外力;

m——物體的質(zhì)量;

a——物體的加速度。

但是中華民族的傳統(tǒng)哲學,并不是這樣的,不然你試著給《論語》的“仁”下一個定義呢?或者給《道德經(jīng)》里的“道”下一個定義呢?

《六祖壇經(jīng)》里,五祖弘忍曾經(jīng)讓門人弟子們尋找自己的“本性”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:“吾向汝說,世人生死事大,汝等終日只求福田,不求出離生死苦海,自性若迷,福何可救?汝等各自去看智慧,取自本心般若之性,各作一偈,來呈吾看……”


如果你連自己都看不清,那怎么能脫離得了生死苦海?這跟現(xiàn)在一些詩詞楹聯(lián)的創(chuàng)作很像,特別是一些應制的對聯(lián)作品,往往根據(jù)甲方的要求在寫,制造出一些替別人說話的作品。這里面當然不乏有受到表揚的,甚至獲獎的作品,但是在我看來并不算好,只算是得到了“福田”,僅此而已。

后來弘忍悄悄給慧能傳法,到《金剛經(jīng)》里的“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”,慧能瞬間頓悟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……(弘忍)為(慧能)說《金剛經(jīng)》,至“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”,慧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。遂啟祖言:何期自性本自清凈,何期自性本不生滅,何期自性本自具足,何期自性本無動搖,何期自性能生萬法。


并且說出了5個“何期自性”。值得注意的是第五個:“何期自性能生萬法。”在學習詩詞楹聯(lián)的時候,學習創(chuàng)作的時候,我們往往會接觸到各種各樣的方法。就對聯(lián)而言,就吳恭亨的《對聯(lián)話》里,就提到過什么壓題法、抬題法、寬題窄作法、串作法,等等等等。這些方法很多,例子也很多,呈現(xiàn)的方式、起到的效果不盡相同。但是如果能夠找到“自性”,認識到“本心”,自然是“能生萬法”,達到一個“一點就通”的狀態(tài),直接平推碾壓過去。

末了,弘忍法師還從反面補充了一句:


祖知悟本性,謂慧能曰:“不識本心,學法無益!


如果連自己的本心都沒能認識,那學這么多方法,也沒啥用。就詩詞楹聯(lián)的創(chuàng)作而言,最終呈現(xiàn)的,大抵無非是為別人在說話,說些表面上的話,制造出一些讓人看了只會覺得“哦,是么,那好吧”的作品。

以禪宗的觀念去對應文學創(chuàng)作,嚴羽《滄浪詩話》就有過類似的嘗試:


先須熟讀楚詞,朝夕風詠,以為之本;及讀古詩十九首、樂府四篇;李陵、蘇武、漢魏五言皆須熟讀;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觀之,如今人之治經(jīng)。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醞釀胸中,久之自然悟入。

……大抵禪道惟在妙悟,詩道亦在妙悟。

——《滄浪詩話·詩辯》


在對聯(lián)的創(chuàng)作里,也當講究一個“妙悟”,必須是有大量的閱讀積累,才會知道這種文學形式的內(nèi)涵到底是什么。不然,僅僅通過一些所謂的規(guī)則禁忌、創(chuàng)作思路方法就開搞,恐怕會失之毫厘、謬以千里。

說了這么多,都還沒有具體到對聯(lián)。接下來我們就以幾個風景園林類的對聯(lián)為例,看看所謂“心法”在這個類型的對聯(lián)里的表現(xiàn)。

(梁章鉅《楹聯(lián)叢話》有《勝跡 上/下》兩卷,胡君復《古今聯(lián)語選匯》有《園林》三卷,所謂“風景園林類”,大抵即此類。)

這類對聯(lián)的呈現(xiàn)方式,大概可以分為三種:

1、集句

如梁章鉅集句題滄浪亭:

             

清風明月本無價;

近水遙山皆有情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
上出歐陽修《滄浪亭》,下出蘇舜欽《過蘇州》。類似的集句之作在《楹聯(lián)叢話·勝跡 下》中提到的多處園林里都有記錄,胡君復《古今聯(lián)語選匯》的《園林》篇目里也記載了許多集詩句、集詞句的作品。茲不贅述。

2、“頤情志于典墳”

這個說法是陸機《文賦》里提到的。關于這點,臺灣大學的歐麗娟老師曾經(jīng)有過一段精彩的解讀:



情志,就是所謂個人主觀的思想感受,事實上是可以“頤于典墳”。“頤”含有“陶養(yǎng)”的意思。換句話說,不要以為你有自己的感覺,就算是好的文學創(chuàng)作,沒有這樣(簡單的)邏輯。

實際上每一個人的“情志”,都可以更精致、可以更深邃、可以更廣大,而不是你只要有強烈的感覺,就叫做好的文學創(chuàng)作的動機,沒有這樣的事。

一個人的靈魂可以不斷雕琢,一個人的“情志”可以不斷升華,那要如何雕琢升華呢?并不是直接在生活中有感覺就可以的。陸機認為,這個“情志”要透過什么方式來提升、擴大、升華呢?典墳。

典墳,就是豐富的典籍。

要積累豐富的典籍,要找過去留下來最高明的種種杰作。

當你在用這些典故的時候,甚至是你在擬古的時候,同時也是在“頤情志”。所以這跟你有沒有個人感覺恐怕剛好是天壤之別。

個人的感覺可以(通過擬古)被激發(fā)、被召喚,它不僅是在尋求對過去那種生活境遇的認同。

也是通過擬古來召喚內(nèi)心潛在的可能性,從而提升和擴大個人對人類各種經(jīng)驗的豐富感受。

——歐麗娟


簡單點說,就是通過“用典”,將自己內(nèi)心的情志與古人相契合。舉例如顧曾烜題南京借園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如此風神,但須誦離騷、飲美酒;

斯是陋室,可以閱金經(jīng)、調(diào)素琴。


下聯(lián)很容易看出是劉禹錫《陋室銘》里的。上聯(lián)出自《北史·列傳·卷十八》:(王)熙,博識之士,見(盧元明)而嘆曰:“盧郎有如此風神,唯須誦《離騷》,飲美酒,自為佳器。”這種說法更早的在《世說新語》里也有過,《世說新語·任誕》:王孝伯言:“名士不必須奇才。但使常得無事,痛飲酒,熟讀《離騷》,便可稱名士。”

如果我們了解這副對聯(lián)背后的故事的話,就會很容易想到被人排擠卻怡然自得的劉禹錫,風采翩然的盧元明和亭亭直上的王恭,這些人的特立獨行同時也映襯著對聯(lián)作者不拘一格的情志。這有點類似于對聯(lián)作法的一種“拉人作襯”,但又不完全一樣。

3、“但用此心”

沒找到別的說法來展示這類對聯(lián)的呈現(xiàn)方式,所以就截取了《六祖壇經(jīng)·行由品》開篇里的這個說法。這類對聯(lián)似乎就沒用什么典故,而是直接“用心”營造出了一個“別有天地”的境界,比如佚名題京師萬柳堂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欽相公燮理余閑,過此尋春,指點野云別墅;

緬名士宴游高致,曾經(jīng)銷夏,聽歌驟雨新荷。


這上下聯(lián)所描繪的場景是否真實發(fā)生過?答案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。我們不僅能從這副聯(lián)所呈現(xiàn)的畫面里感受到文字里所提到的“余閑”“高致”,還有一種回憶的向往的感覺。就是如果身處此情此景,盡管是蕭瑟的秋季或者寒冷的冬天,看到這副對聯(lián),我們也能腦補出當時熱鬧的景象。

胡君復《古今聯(lián)語選匯》里提到他的朋友謝齡友家里園林里的一副對聯(lián):


三生脈望舊編殘,問誰染翰軒前,一鏡方塘朝洗硯;

十載元駒今夢覺,苦記讀書聲里,隔溪古碓夜舂云。


這里“染翰軒前”的是誰,“夜舂云”的又是誰,都不重要,甚至有沒有這樣的人,是否真實發(fā)生過那樣的事,都不重要了。這副對聯(lián)所呈現(xiàn)的朦朧迷幻的感覺,若即若離的場景,我覺得才是真正令人著迷的。

俞樾的《春在堂楹聯(lián)錄存》里提到過他在蘇州漱碧山莊里留下的一副對聯(lián):


丘壑在胸中,看壘石疏泉,有天然畫意;

園林甲吳下,愿攜琴載酒,作人外清游。


上聯(lián)即景而言,不加藻飾;下聯(lián)也算即景出發(fā),直抒胸臆。另外值得注意的是,俞樾這聯(lián)的句式,連續(xù)三個五言句,卻不顯重復,因為句內(nèi)自身的節(jié)奏和詞組結構隱隱有著變化。

俞樾應該算是對聯(lián)創(chuàng)作方面的集大成者了。在園林類對聯(lián)以外,我們也可以看到俞樾不事雕琢,化典于無形的作品,比如題江蘇臬署右大堂的兩副對聯(lián):


且住為佳,何必園林窮勝事;

集思廣益,豈惟風月助清談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小坐集衣冠,花徑常迎三益友;

清言見滋味,蕓窗勝讀十年書。


面對“江蘇臬署右大堂”這樣的主題,如果我們來創(chuàng)作,多半會從國計民生的方向去思考,這個官該怎么做,怎么和老百姓處理關系,怎么做到仰不愧、俯不怍。也許那樣也能寫出切合主題、堂皇體面的作品,但那樣的寫作未免流于呆氣。我們的俞樾并沒有拘泥于此,而是仿佛坐在臬署一間小屋的窗前,想到什么就寫什么,直接吐露自己內(nèi)心的想法。這樣的對聯(lián)看起來就更顯空靈清奇,國計民生的思想也不言自明,反倒比刻意強調(diào)之作表現(xiàn)得更為自然。

類似的,記得《楹聯(lián)叢話》里提到余應松題佐雜官廳的對聯(lián):


此間只可談風月;

相對何須問主賓。         


梁章鉅評價這副對聯(lián)說:“渾成典切,于佐雜官廳尤有味。”上聯(lián)用梁代徐勉事,下聯(lián)用三國時龐德公事。但如果我們不知道這兩個人的故事,也不妨礙我們感受到這副對聯(lián)對于官廳衙署渲染出的那種平和蘊藉的感覺。

袁枚在《隨園詩話》中曾經(jīng)有過一段評論:


 從古講六書者,多不工書。歐、虞、褚、薛,不硜硜于《說文》、《凡將》。講韻學者,多不工詩。李、杜、韓、蘇,不斤斤于分音列譜。何也?空諸一切,而后能以神氣孤行;一涉箋注,趣便索然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好一個“神氣孤行”。我們看剛剛那些“但用此心”的對聯(lián),不正好都是些一脈神氣橫貫其中的作品么?這恐怕正是拋去一切俗念、返璞歸真之后,才能達到的一種境界。

劉勰在《文心雕龍·情采》中對“為情造文”和“為文造情”作了一番比較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昔詩人什篇,為情而造文;辭人賦頌,為文而造情。何以明其然?

蓋風雅之興,志思蓄憤,而吟詠情性,以諷其上,此為情而造文也;

諸子之徒,心非郁陶,茍馳夸飾,鬻聲釣世,此為文而造情也。

故為情者要約而寫真,為文者淫麗而煩濫。

而后之作者,采濫忽真,遠棄風雅,近師辭賦,故體情之制日疏,逐文之篇愈盛。

故有志深軒冕,而泛詠皋壤,心纏幾務,而虛述人外。

真宰弗存,翩其反矣。


當我們面對一個主題,是真正有感而發(fā),真正想為它而創(chuàng)作的時候,真正發(fā)揮自己“心”的作用,去探索、去思考、去組織語言、完成作品的時候,抑或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要寫作,因為有經(jīng)濟考慮、或者僅僅為了完成作業(yè)而提交的一副作品,這兩種情形,以情催文還是以文催情,大概就可以和劉勰提到的“為情造文”和“為文造情”相對應。個中取舍,劉勰已然言明。

以上都是中國古代的文論或者儒學、佛學的觀念,西方文論中也有類似的論述,比如我非常喜歡的一位英國左翼作家——約翰·伯格——在他的《消失在拉斯角》里就說道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作家應該最大限度地深入了解他正在描寫的東西。今天,每時每刻都有成千上萬人由于政治原因死去,在這個現(xiàn)代世界,沒有任何地方的任何寫作可以贏得我們的信賴,除非它能憑著政治意識和政治原則洞察明鑒。兩者都不具備的作家,只會生產(chǎn)出烏托邦垃圾。在我們這個世紀末,最不可原諒的乖僻行徑就是它的天真幼稚。

 ……如果一位作家的動力不是來自對最苛刻的語言之準確性的渴望,那么,他就無法接觸到事件的真實歧義。難以名狀之物無需駐留,它只是充滿一個空間(或書籍),就像一股氣流。如果對它們要求太多,他就唯有公開棄絕語詞。當此之時,事件之充滿矛盾的雄辯將會拯救他。


就像之前四川省楹聯(lián)學會搞的建黨百年楹聯(lián)大賽里的作品一樣,當時會了讓比賽的作品主題更加鮮明,各位選手能夠有的放矢地創(chuàng)造,我們特意選取了45個百年歷史里有代表性的事件、人物、時間、地點等。其中第四輪題羅瑞卿,來自樂山的賈雪梅老師寫道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公真健者,江城惡疾不死,贛水巨創(chuàng)不死,及文革憂憤自戕猶不死,不死奚為,鐵骨留擔社稷重;

棺蓋論之,抗大練兵有功,沙場破敵有功,至國初匪毒盡肅更有功,有功未竟,英魂歸傍蜀山青。


如果僅僅是網(wǎng)上找找資料,字面上隨意搭配組合,是起不到這樣的效果的。

當今的對聯(lián)創(chuàng)作中,我們也可以找到一些不用集句、不用典故、直接用心的作品。在當時的活動現(xiàn)場,我舉了四個例子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郭洞

山拋日月聊相戲;

石證春秋只不言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無題

啼鳥無非呼酒婢;

落花都是買山錢。


登華山

萬仞縮成腳下石;

五峰綻作眼中蓮。

     

白馬禪寺齋堂

兩箸夾空,更何戀紅塵畫餅;

一缽洗凈,方得嘗白米香粥。


這次活動是在浙江武義舉辦的,我們敬愛的聯(lián)仙就是武義人,他家就在辦活動的那個場館對面的小山包上,當時就坐在席間聽我班門弄斧,估計是表面上頻頻點頭微笑致意,內(nèi)心已經(jīng)笑得前仰后合了。

集句、用典、抑或是直接用心,剛剛我們看的,只是園林類對聯(lián)的呈現(xiàn)方式。歸根結底,對聯(lián)的創(chuàng)作都應當是用心的,不管最終呈現(xiàn)的方式如何,即便是不同于用心的集句和用典!堕郝(lián)叢話·勝跡 上》載程德潤題通州河樓聯(lián)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高處不勝寒,溯沙鳥風帆,七十二沽丁字水;

夕陽無限好,對燕云薊樹,百千萬疊米家山。


如果不是對眼前如此雄曠的景象所感染,發(fā)自內(nèi)心想刻畫此時此刻的宏大場景,因而觸動了內(nèi)心的豪氣,也不會抓取到“高處不勝寒”“夕陽無限好”這組對仗。

吳恭亨《對聯(lián)話》中記載了直接用這兩句作為楹聯(lián)的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……三詔洞前為觀音巖,巖上有夕陽樓,樓不甚高,而西望長江,船如鳧浮。樓有集句聯(lián)云:

夕陽無限好;

高處不勝寒。

又有聽濤屋,亦有集句為聯(lián)云:

潮平兩岸闊;

江上數(shù)峰青。

噫!江山之奇,借文字而益顯,文字之奇,非江山無所麗,觀于右錄也蓋信。


“頤情志于典墳”,也是先有的“情志”,然后“為情而造文”,只是“造文”的形式采取了用典。胡君復《古今聯(lián)語選匯·園林(三)》中提到泉山別墅蝸廬的對聯(lián):

     

此間亦金馬玉堂,警世可無修史筆;

吾輩且婦人醇酒,縱情何惜賣文錢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
其中下聯(lián)“婦人醇酒”,謂沉湎于酒色。語本《史記·魏公子列傳》:秦數(shù)使反間……公子(無忌)自知再以毀廢,乃謝病不朝,與賓客為長夜飲,飲醇酒,多近婦女,日夜為樂者四歲,竟病酒卒。看起來是一種貪圖享樂、醉生夢死的狀態(tài),并不像是個褒義詞。但是聯(lián)系整句,這個地方的用典更像是一種自嘲,仿佛看慣了世間追名逐利,不愿意同流合污,只想放縱自己的本性,“縱情何惜賣文錢”,掙多少花多少完全不為其他事情考慮,大有李白“千金散盡還復來”的豁達心境。

說到這里,又想到明代有位唐順之,在《塞下曲贈翁東厓侍郎總制十八首(其十二)》中寫道:


健兒白馬紫金鞦,不向沙場便酒樓。

夜來一賭青錢盡,尚有囊中血髑髏。


從戰(zhàn)場歸來的戰(zhàn)士們,夜里去賭錢,有人已經(jīng)輸光光了,但是沒事,接著來,說話間掏出別在腰間的人頭作為賭注——這是可以拿來領賞的,無所謂了,高興就好,下一局趕緊開!

縱情聲色、及時行樂,上面一聯(lián)一詩,剛好從一文一武兩方面再現(xiàn)了這種粗狂豪邁的氣魄。

當然說到詩,就不能再繼續(xù)了,坐在我對面的就是2020年度陳子昂青年詩詞獎、第二屆“譚克平杯”青年詩人獎、浙江衛(wèi)視《向上吧,詩詞》總冠軍、第三屆“國詩大賽”詩部榜眼、首屆“海岳杯”詩詞大賽詩部行卷第一暨詞部決賽第三等,曾任第二屆“湘天華杯”詩詞大賽詩部評委等。詩詞作品散見于《人民日報》《詩刊》《國詩》《詩潮》等報刊。的楊強兄,他接下來會跟大家分享一個《詩詞創(chuàng)作中的“頓挫”筆法》。聽我說完全就是圖個樂,真正要學技術還得聽他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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